子时三刻,青鸾峰后山的雾气尚未散尽,云拂雪的手指在泥地上轻轻一划,血痕蜿蜒如星轨。她体内的符印仍在灼烧,像有细针在经络里游走,但《九转涅槃诀》已悄然运转至第三重,将那股佛息压制在心口下方寸之地。
残碑在识海中微微震颤,「氐宿凶」三字如钉入骨,指向禁地方向。她没起身,而是用肘部拖动身体,一寸寸向山腹挪去。肩胛旧伤被石棱刮开,黑血顺着脊背滑下,渗进衣料,腥味却比昨夜淡了——那是五毒蛛王的毒,如今已与她血脉相融,成了最好的掩护。
三重封印阵横在前方,灵光如网,交织于山壁裂缝之间。她屏息,指尖蘸血,在掌心逆画紫微垣星位。血珠凝而不落,残碑虚影随她心念微转,牵引一丝星力,悄然注入阵眼偏移的节点。
地面轻颤。
一块山岩从上方滚落,砸在阵角,灵光骤然波动,裂开一道缝隙。她趁势翻入,动作轻得像一片枯叶落地。
左手中指突然抽搐,一股寒意自骨髓深处窜出。她咬牙,将手指蜷紧,贴在胸口。那不是伤,是记忆——前世被抽骨时,天灵根从额间剥离的痛楚,竟与此刻山腹中的气息隐隐共鸣。
她没时间细想。
前方洞口幽深,岩壁上爬满蛛丝,湿滑黏腻。她贴壁而行,口中缓缓渗出一丝唾液,混着舌底残存的蛛毒残丝,滴落在地。幼蛛触须轻颤,纷纷退入暗处。
洞内渐宽,空气里浮着腐血与铁锈的气息。血池就在尽头,黑红如墨,表面浮着数十具尸体,皆来自北境。他们皮肉尽腐,唯独心脏完整,泛着诡异青光,仿佛被什么生生剜出又放回。
池中央,一具盘坐的灵骸静静悬浮。
额骨空洞,曾嵌天灵根;脊椎分节,尾椎处延伸出三对蛛肢残根。它不是人,也不是纯粹的妖物,而是某种被强行炼化的祭品。云拂雪目光扫过,忽然顿住——那具灵骸的胸口,竟嵌着半块青铜罗盘,锈迹斑驳,却隐隐透出与残碑相似的纹路。
「氐宿凶」所指,便是此物。
她退后半步,右手缓缓探向肩胛旧伤。伤口早已结痂,但她知道,只要一撕,血就会重新涌出。她需要祭品的气息,来骗过血池的感知。
指尖扣住痂皮,轻轻一掀。
黑血顺着手臂流下,滴入池中。血珠刚触水面,便泛起一圈涟漪,血雾升腾,却没有沸腾。池底传来低沉的嗡鸣,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回应。
成了。血中混着星砂与残碑气息,被血池误认作“供奉”。
她不再迟疑,右臂筋骨一紧,淬体术催至极限。肌肉如铁,血脉凝霜,整个人的气息降至近乎死寂。她贴着池边滑行,每一步都踩在浮尸的阴影之间,避开元魂游走的轨迹。
三丈、两丈、一丈。
她蹲下身,目光锁定蛛皇残躯胸口的罗盘。蛛丝缠绕其上,泛着幽光,那是残魂的执念,触之即醒。
她闭眼,深吸一口气。
再睁眼时,右手已如利刃般刺出,直插蛛皇胸腔。
“嗤——”
蛛丝断裂,血雾炸开。一股阴寒之力顺着掌心涌入,如万千细针扎入骨髓。她闷哼一声,右臂青筋暴起,却未退半步,反而狠狠一拧,将罗盘硬生生抠出。
刹那间,血池翻涌如沸。
精血化雾,自池面升腾而起,如黑蛇缠绕,直扑她面门。她来不及闪避,只能催动残碑,识海中金光暴涨,碑体虚影浮现,竟将血雾尽数吸入。
碑面裂痕微颤,金光游走,一道新铭文缓缓凝成——
「鬼宿吉」。
三字浮现,笔锋凌厉,竟与断玉簪上的刻痕走势如出一辙。她心头一震,却未细看,迅速将罗盘塞入袖中,转身欲退。
就在此时,眼角余光扫过一具浮尸腰间。
那是一枚青鸾峰弟子玉牌,编号“北七”,边角刻着一朵冰莲——北境雪原细作的标记。她记得这枚玉牌,昨夜在暗道中,玄霄曾提起“北七失踪”,语气轻描淡写,仿佛不过丢了一件旧物。
原来,人早就死在这里。
她指尖微蜷,将玉牌摘下,塞入怀中。动作极轻,却在收回手时,触到一丝异样——玉牌背面,竟刻着半道星纹,与她腕上尚未褪去的星纹残痕,恰好能拼成完整图案。
她没再看,贴壁后退,脚步无声。
血池仍在翻涌,但已无力追击。她穿出洞口,正欲隐入山雾,忽然顿住。
左手中指再度抽搐,比先前更甚。她低头,发现指尖竟渗出一滴血,悬而不落。血珠中,映出残碑虚影,而碑面上,「鬼宿吉」三字正缓缓旋转,最终定格,指向药庐方向。
她缓缓握拳,血珠碾入掌心。
风穿林过,吹动她发间断玉簪,簪尖微颤,像是在回应什么。
她迈步前行,脚步轻得像从未踏过此地。
袖中罗盘悄然发烫,表面锈迹剥落一角,露出底下一行极细的古篆——
“子时四刻,药庐东墙,三寸。”
她没停下,只是将断玉簪取下,插入竹筒第三道刻痕。
簪尖入槽的瞬间,识海中残碑轻轻一震。
远处,药庐檐角,一道乌黑魂钉自瓦缝中缓缓探出,钉尖朝下,正对地面三寸之处。